孔恩洪的脸色在一瞬之间变得极其精彩,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,随即是深植骨髓的鄙夷与排斥,最后化为一种从心底涌出来的愤怒,其他的官绅士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,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,看向那位沉默的刘香主的眼神,充满了忌惮、恐惧和一种看到洪水猛兽般的本能抗拒。
他们怎能不惊惧抗拒?白莲教从根本上来说,还是一个扎根于民间的组织,教众大多是活不下去被迫入教求一条活路和庇护的穷苦人,白莲教兴起之后,河南和山东便是两个发展最为迅猛的省份,河南的白莲教蓬勃发展,是因为吴军的北伐和清廷的革新自救、摊丁入亩等政策,造成大量百姓失去土地营生,投入白莲教中。
而山东呢?山东没兵灾没天谴的,怎么会成为和河南相提并论的白莲教大省?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山东的官绅豪商一味的盘剥兼并吗?圆顿教是山东本地兴起的白莲教宗派,其中的教众大半都是失土的农户、逃亡的佃农奴仆、因编练鲁勇而被裁撤的绿营兵马等等,大多是和山东的当地官绅豪门有血仇的,双方互相之间的争斗攻伐从来就没少过。
“姚大人!您的法子,难道就是要和这些邪教合作吗?这不是与虎谋皮吗?”孔恩洪咬着牙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、戒备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:“此等……此等装神弄鬼、聚众滋事、祸乱乡里的教匪,与红营贼寇又有何异?也是一心鼓动刁民造乱!曲阜圣人故里,都少不了这帮家伙捣乱,鼓动贱民祸乱圣人家乡,您自去曲阜看看,城墙上还挂着鲁勇砍下来的教匪人头呢!”
“孔老说得不错!”一名官绅也脸色铁青的接话,指着那刘香主,手指都在哆嗦:“大人!您可知这帮人是什么底细?他们拜的是无生老母,念的是真空家乡!烧香聚众,练拳习武,视朝廷法度如无物!更可恨者,其教众多是些不服王化、抗租抗税的刁民!我张家在鲁西南的庄子,年前就被他们煽动佃户闹事,打死了在下一个堂弟!此等血仇未报,岂能与之同流合污!”
“胡闹!胡闹!”一名老士子摇着头,满脸愤慨的说道:“山东乃是圣人故里、圣教源头,我等山东官民,不能保卫圣人家乡也就罢了,若是和白莲邪教同流合污,九泉之下,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、历代圣贤?咱们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、做了一辈子的圣贤文章,到头来却和一群惑乱人心的邪教贼人混在一起,玩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,成何体统!”
“大人,白莲邪教不可信啊!”一名官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:“非是我等不识大体!实在是……此辈行事诡秘,目无纲常!且其教义蛊惑人心,一旦让其坐大,日后恐成朝廷心腹大患!驱虎吞狼,后患无穷啊!再者,这帮穷鬼教匪,平日里恨不能食我等之肉!我等家中佃户、奴仆,多有被其蛊惑脱籍入教者,他们与我们,是水火不容、血债累累!如何能信?如何能合作?”
姚启圣却丝毫没有被他们影响的模样,只是微笑着看着这群情激愤的场景,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闲淡的模样,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小楼之中凝固的空气、尖锐的对抗,还有那一种即将破裂的危险气息,如同一个看热闹的茶客一般慢悠悠的啜着茶。
质疑声如同连珠炮,带着积年的仇恨和阶级的鸿沟,毫不留情地砸向那位静立如松的刘香主,面对这汹涌的敌意和攻讦,黝黑粗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,仿佛那些刻薄的言语只是拂过顽石的风,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锐芒,如同暗夜中蛰伏猛兽瞬间睁开的眼缝,快得让人难以捕捉。
他微微垂下眼帘,双手自然垂于身侧,姿态甚至显得有几分谦卑,如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在聆听东家的训斥,等那些攻讦怒骂的官绅稍稍静了些,这才恭敬的一一行了佛礼,开口说话,声音温润:“诸位大人、先生,可否听在下说上几句?”
孔恩洪却猛地